被最亲的亲人坑是怎样的体验

2021-08-10 xxvv


每一集都这样结束。真让人担心。 韩庆升用水冲了冲上面的沙子。这个玩具做工比较粗糙,船和人偶是一体的,应该是某个游客的戏水玩具吧。 收工之后,韩庆升就把它放到了失物招领处。 第二天半夜

世界上真的有纯净花园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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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飘荡在海面上的小船中睡去,醒来就能抵达花园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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多可惜,我好像永远醒不过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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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盛夏的凌晨,海风卷走了海岸上最后的喧嚣,这时的海滩,独属于一位中年清洁工。他开着雄赳赳的沙滩清洁车,筛走了垃圾、海藻和石头,身后留下一片细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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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认得他。他叫韩庆升,36 岁,有个 4 岁的女儿。这辆清洁车是他自己买的,他承包了附近几个沙滩的清洁工作,其中也包括这个海滩度假村的沙滩,只要勤快肯干,一个月能赚不少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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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天半夜,海面上的一缕微光引起了他的注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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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小的,像星星一样,随着海浪忽隐忽现,越来越近,越来越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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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下了车,拿起长杆捞网,将那发光物捋到岸边,才发现那是一艘小木船,和他的鞋子差不多大,里面躺着一个塑料玩偶,蓝色的脑袋上有四根红红的、像鸡冠一样的装饰,眼睛很圆,还是双眼皮,身上盖着红色的塑料小毯子。一个小灯泡挂在小船的桅杆上,应该是受潮了,不规律地闪烁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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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依古比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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韩庆升的女儿喜欢看《花园宝宝》,一群快乐的玩偶精灵生活在夜晚的花园里,咿咿呀呀,憨态可掬,依古比古是花园里的访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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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集结束的时候,所有的宝宝们都回到了温暖的小床上睡觉了,只有依古比古必须在花园变黑的时候离开,独自回到小船上,漂泊在漆黑的大海里。海面波涛起伏,他的小船摇摇摆摆地随浪而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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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一集都这样结束。真让人担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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韩庆升用水冲了冲上面的沙子。这个玩具做工比较粗糙,船和人偶是一体的,应该是某个游客的戏水玩具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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收工之后,韩庆升就把它放到了失物招领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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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半夜,韩庆升又在海面上看到一艘亮着小灯泡的玩具船,比昨晚的大了些,像个脸盆。小船飘荡在海面,有几次差点被浪花砸到礁石上。他费了好些力气才把它捞上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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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套玩具比第一晚的高级了一点,是木质的,烤漆的颜色很正。它被绳子固定在船上,毯子是布做的,破了一个洞,套在它的脖子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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韩庆升也放到了失物招领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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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了第三个夜晚,依古比古又搭乘着小船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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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次,小船像婴儿浴盆那么大,橡胶材质的依古比古刚好卡在里面,红色小毯子缠绕在它的脚踝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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韩庆升从船里救起它时,不小心压到了它的肚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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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喳!」它发出和电视上的依古比古一样的声音,又短促又清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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失物招领处的服务员说:「又一个?怪事儿!今晚我也瞧瞧去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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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是第四个晚上,服务员和韩庆升一起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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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钻过瞰海桥的夜间护栏,顺着桥一直走到海水之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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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暗之中的大海有着令人恐惧的凌冽,海水涌到小腿,冰冷且有力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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服务员打开扫海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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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看那里!」她指着远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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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艘小船打着旋儿飘荡在海面。这一次,它可以称之为真正的小船了,和度假村的浴缸差不多大,足以容纳一个蜷着腿的成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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韩庆升哆哆嗦嗦地说: 「根本看不清是从哪儿冒出来的!我总感觉是一个真的依古比古躺在里面……不会真的有吧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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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怎么可能!」服务员虽然是女孩子,但是很年轻,很勇敢。她穿上救生衣,将绳子一头绑在桥的围栏上,牵着另一头扎进了海里,就像一块巧克力融化在黑咖啡里,一下子就不见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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韩庆升大叫了几声她的名字,顶着风,声音也被大海吞没了。幸好,不一会儿她便在小船边露出头,将绳子套在船头,扶着船沿冲他挥挥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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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费了好大的力气,才将她和小船拽到岸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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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船里果然躺着一个依古比古,布偶,个头像个十一二岁的孩子,平整柔软的短绒,圆圆的鼻子,和电视里的一模一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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服务员说:「你听过 Hello Kitty 藏尸案吗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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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哎呀,你可别瞎说!」韩庆升的声音在海风里抖了起来。他从对讲机叫了两个值班的保安,一起拆开了依古比古,幸好,里面只有填充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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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时,不知谁碰到了藏在填充棉里面的发声器,受潮变调的晚安曲断断续续地响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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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天黑了,星闪烁,大海静悄悄,嗯……哼……嗯……一只小船漂浮在大海上……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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值班的保安骂了声脏话,揪起发声器扔进了海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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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亮之后,关于「依古比古」的八卦很快传遍了整个度假村,大家围在失物招领处,纷纷拿起手机,拍照、录视频、发网上,一气呵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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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了第五天深夜,海滩上和白天一样热闹,大家裹着毯子、攥着手机,等待着从梦的花园里归来的依古比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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为了避免出现意外,瞰海桥被封锁了,十几个保安守在入桥口,一架海巡艇在海岸附近巡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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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几个主播爬上沙滩清洁车的车顶,梁庆升不高兴了,心想反正今晚也干不成活了,于是干脆开着车驶出了景区,停在了旁边渔村的海滩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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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惜,那晚,依古比古没有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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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早上,在距离海滩不远的一个小渔村里,几个村民在一块巨大的异形礁石后面,发现一艘被撞坏的小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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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合力将船翻开,看到一个身穿天蓝色法兰绒连体睡衣的人被安全带倒扣在小船上,眼睛瞪得大大的,蒜鼻头圆圆的,光秃秃的脑袋上只留着四缕红色的刘海,这个样子很容易让人联想到「依古比古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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起初,他们从身材判断死者是个男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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哈哈,我就知道会这样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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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因为我的胸部很平,四肢又比较健壮,即便是活着的时候,也经常会被误解。有一次我穿着连衣裙上女厕所,还被当成了男扮女装的变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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还好,几天之后就有消息从警局传出来,大家终于知道了我是女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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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梁晴,26 岁,死于 2021 年 6 月 29 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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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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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我死去的第二天,一男一女两位警官敲开了杨茜的家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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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是我的发小,也是房东。她有一套小两居,把主卧租给了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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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茜有焦虑症,主要是出汗恐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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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非常害怕出汗,夏天是她的地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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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要她一感到热,心想「可千万别出汗」,身体里就会「轰」地窜出一股热气,冲开她的毛孔,打开闸门,汗水唰唰唰就冒了出来,先是鼻尖和额头迅速凝成一层汗珠,紧接着腋下黏糊糊的,前胸后背也湿哒哒一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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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有这么热吗?」你可千万别这么问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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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问,她就尴尬地不知道该怎么办了,只能流更多的汗来回答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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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茜说,这种感觉就像当众尿失禁一样狼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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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这还好,真的,这不是最糟糕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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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更恐惧的,是不做贼也心虚时的出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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比如,办公室里偶尔会有人问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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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哎?我抽屉里那一桶方面便是谁吃了啊,记得给我补回来啊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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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谁用我的充电器了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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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的胶带呢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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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哎呦我去!你们谁放了一个闷屁呀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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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当同事们用半开玩笑的语气寻找「犯人」的时候,杨茜明明什么都没有做,但一想到「我可没有」「不是我」,脸就变得酱红,汗水噌噌噌地冒出来。她怕被人看到出汗,只好低着头,目光躲躲闪闪,于是就更加显得心虚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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多可怜啊,明明不是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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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一天,当警官向她询问我的事时,杨茜就陷入了这样的窘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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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和梁晴的关系怎么样?」男警官调整了一下左肩的执法记录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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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朋友。」杨茜红着脸,额头的汗顺着脸颊流到脖子里,她揪了揪 T 恤领子,扇出一点风,杯水车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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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她住哪间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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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茜低着头快步走到主卧门口,声音小小的:「是这间,但她最近不住这里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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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警官看着杨茜,终于忍不住问了:「你很热吗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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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比较爱出汗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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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位警官不约而同地点点头,这意味着杨茜在他们眼里更可疑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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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警官推开我的房门,视线立刻被颜色填满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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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房间里几乎全是跟《花园宝宝》相关的东西,各种版本的依古比古玩偶、小点点和小豆豆的房子、唔西迪西的小床、草坪、床单,还有哈呼呼的抱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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各式各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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满满当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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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过,对于不熟悉《花园宝宝》的人来说,看到色彩饱和度这么高的房间,大概会觉得憋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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果然,那位女警官深深吸了一口气,把视线从五颜六色中挪开,走向我的书桌,这是房间里唯一颜色正常的家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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书桌上只放着一本旧书,老绿色的书皮上飘着几片浅绿色的小叶子,书名是白色黑体字:五个女子和一根绳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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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86 年 8 月北京第 1 次印刷,2 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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多神奇,那会儿我还没出生呢,这本改变我命运的书就已经摆在书店了。有一个读者买了它,读完后把它捐给了学校图书馆,学校图书馆将它转赠给未管所图书馆,而我,有幸在未管所读到了它,后来又拜托教导员把它当作礼物送给了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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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它被印刷出来的第 35 年,它成为了一起死亡案件的证物。

n

女警员戴着手套,翻开这本书,一下子就翻到了第 326 页,这里夹着一张依古比古图案的书签。

n

第 326 页就是《五个女子和一根绳子》这篇小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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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事大概是讲五个风华正茂的女子,亲眼目睹了奶奶、母亲、姐姐、嫂子的悲苦命运,她们预知到自己嫁人之后也会白天被男人打,晚上被男人压,日常被婆婆虐待,生孩子如过鬼门关,与其坠入这样地狱一般的生活,还不如赶在出嫁前一起吊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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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清白之身死去,就能去往不被压迫的自由「花园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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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女子的死最光明,最雅洁,正如彩虹消失,星星隐没。女子的灵魂是只小鸟,羽毛雪皑皑的白,能够飞进天上『花园』遨游……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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书里的她们这样憧憬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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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当然知道,所谓「花园」只是十八仙姑编造的美梦,并不存在。但我有点不甘心,总觉得花园应该以某种形式存在。从未管所出来后,我立即上网搜索关于花园的信息,结果就搜到了《花园宝宝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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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一口气看到了 100 集,真好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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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时已经 20 岁的我,成为了《花园宝宝》的忠实粉丝,那里的世界才是我真正向往的花园:和固定的人生活在固定的地方,重复做着简单的事,所有的快乐和烦恼都很具体,一切不确定的事很快都会找到答案,帮助了别人会收到感谢和善意,在无比安定的情绪下入睡,睁开眼睛也不用担心今天会不会发生可怕的事……

n

而且,花园里的每个人都是平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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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警官哗啦啦翻到第 352 页,看到一句话的下面用铅笔划了横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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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万一女人又跟别的男人相好,怎么办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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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皱了皱眉,将书装进证物袋里,抬头问杨茜:「梁晴有男朋友吗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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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没有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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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女朋友呢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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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是。」杨茜说完,突然反应过来警官问的「女朋友」是什么意思,一下子又涌出好多汗,「我们就是要好的女性朋友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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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位警官对视一眼,又一起点点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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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俩一点头,杨茜就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,衣服后背已经湿透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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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我死去的第三天,尸检报告出来了,没有外伤,溺亡,死前服用过大量镇定类药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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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要确定了药是我自己搞来的、自己吃下去的,基本就可以推断是自杀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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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时候,所有人都会说,这个被现实打败的女孩子,变成了依古比古,去花园里了,再也不用回到小船上了,祝福她吧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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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故事就这样结束也挺好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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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在我死去的第四天,警方又来到杨茜家,从壁橱里搜出了一瓶抗焦虑的处方药,只不过里面的药已经被调换成了 VC 片。

n

杨茜满头大汗地说:「我说我最近出汗怎么更严重了……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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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天,一位清洁工,不是梁庆升,是另一位负责清理海面的清洁工,捞起了一条红色的毯子,依古比古的小毯子,我的小毯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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毯子上用藏蓝色的字写着:「别担心,依古比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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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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别担心,依古比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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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当依古比古遇到烦恼时,就会有一个温柔的旁白说:「别担心,依古比古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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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这句话是用藏蓝色记号笔写上去的,那可就不简单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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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园里只有小豆豆们是藏蓝色,它们很少露面,经常不在家,而且它们和小点点一样,都很聪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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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拜托警察叔叔一定要查清楚,重点排查一下小豆豆,拜托拜托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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网络上的呼声很高,大家都很关心我是怎么死的,自杀还是谋杀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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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依古比古对应着现实世界里的我,那小豆豆们是谁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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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是,大家开始挖掘我的人生,试图揪出躲在暗处的小豆豆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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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些曾经与我有过交集的人,纷纷晒出我的人生碎片,拼凑出一个奇形怪状的我,平铺在世人面前。这种感觉就好像被悬尸城门供人消遣,人们围过来,兴高采烈地把各种标签甩在我日渐腐烂的尸体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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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过,这些标签也让我对自己的人生有了新的认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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比如,小学时我一直以为自己是「假小子」,体育很好,与男生称兄道弟,热衷于行侠仗义,在班里混得风生水起,就像影视剧里那些活泼洒脱、不拘小节的短发女孩,超 A 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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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我的小学同学们对我的评价是:男人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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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就尴尬了,细一琢磨,假小子和男人婆的区别还是很大的。

n

那时我经常帮助被欺负的同学,我想象他们在被我帮助之后会双手抱拳叫我一声「恩公」,从此感恩戴德,成为我的追随者,而我也愿意继续帮他们,甚至用生命守护着他们。

n

但实际上,除了杨茜之外,所有被我帮助过的人都更疏远我了。

n

「啊,一旦接受了她的帮助,就必须和她成为朋友!一旦成了朋友,就必须永远是朋友!这谁受得了?」这是在我死后才听到的真话。

n

可是,我帮了你,你和我做朋友,有什么不对吗?

n

这个问题,我至死也没搞明白。

n

小学毕业后,我以体育特招生的身份进了重点中学,我的四肢发育得很好,爆发力很强,短跑、铅球、标枪,成绩都不错,但是胸部没发育起来,一直平平的,还不如我们班一个胖男生的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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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听说被男生揉一揉就会变大,但我也知道这种事很私密,不能轻易开口。我琢磨了很久,只有刘军合适。他长得顺眼,又是我最好的哥们儿,平时训练还会互相帮着拉伸肌肉,他的大腿我按过,我的肩背他抻过,一起出去玩的时候也曾勾肩搭背,这种程度的关系,揉一揉胸这点忙,他应该不会拒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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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在想来,我简直「缺根筋」。但当时的我完全不觉得,就是觉得这么点儿忙,刘军肯定得帮。

n

现在,刘军把这件事儿抖出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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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在班级群里说:「我拿梁晴当哥们儿的,可以一起撩女生的那种,你们懂吧?我从没把他看成女的,没想到,他竟然勾引我,让我揉他的胸……那时我才意识到,她是女生!这个想法一进入到我的脑子里,我们就再也不能当哥们儿了。」

n

确实,在我拜托他帮忙之后,他就对我避而远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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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到这里,你就大概了解了,我并不精于世故,帮助别人之后会期待同等的、甚至更多的情感回馈,我为了自己的胸部而苦恼,并因此失去了好哥们儿,总的来说,我是一个社交感很差的人。

n

用我家人的话来说,就是:有点二百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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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父亲在市教育局主办的一个小刊物担任编辑,母亲是一位家庭主妇,姐姐长我 10 岁,相貌遗传自我爸妈,端庄标志的五官,再加上黑长直的头发和玲珑有致的身材,很好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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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我,隔代遗传了我爷爷,一言难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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还好我体育好,长得彪悍一点大家也都表示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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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5 岁,我初二,开始主攻铅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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教练说,只要我文化课别太垫底,暑假再集训两个月,以我的铅球成绩,上市重点没问题,初三上学期末就能要到名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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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惜啊,初二那年的暑假,我用铅球砸死了我姐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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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姐夫个头很高,有点胖,喜欢穿浅色衬衫,文质彬彬的,在外人面前永远保持着绅士风度。但他看似温柔的笑容里,藏着许多折磨人的坏心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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比如他开车,我姐坐副驾驶。他嫌我姐一直看手机不陪他找路,但他不说。他故意猛踩刹车,本意是想栽我姐一下,结果却造成了追尾事故。两人为此吵到我爸妈面前,我姐夫说都怪我姐才会出事,我爸妈就本着「有矛盾先批评自家孩子」的朴素思想,让我姐给我姐夫道歉,此事才算告一段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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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比如,他俩出国旅行,姐夫嫌姐姐乱花钱,但他不说。他趁我姐上厕所,带着她的包、身份证、钱、手机,回酒店了。我姐一出来,傻眼了。这事儿后来也吵到了我爸妈那里,我爸说我姐,花钱大手大脚确实不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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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是,我姐夫对我姐好的时候,也是特别特别好的,鲜花、玫瑰、烛光晚餐,浪漫三件套,他很懂行的。有时候他当着我和我爸妈的面儿,还把我姐搂怀里亲一下,羞得我眼睛都没处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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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以,这段蜜糖里掺杂着玻璃渣的婚姻,一直持续了三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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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年后,我姐生了个儿子,产后一直便秘,挺严重的,但哺乳期又不敢瞎吃药,所以一旦有了便意,她就什么都不管了,开心地直奔厕所,有时候一待就是四五十分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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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姐夫最烦我姐上厕所。他认为她是在马桶上逃避带孩子和做家务,故意消磨时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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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次她上大号的时候,他就一直催催催,要么故意大声拍门,要么说一些风凉话,有时候还会假装快递员急促地按门铃、给她不停地打电话,或者故意把孩子弄哭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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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姐受不了了,想离婚。

n

我爸劝她说,就为上厕所,至于离婚吗?说出去丢人不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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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妈也说,你拉不出来就不要在马桶上干坐着,等真的想拉的时候再拉嘛,多大的事儿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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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来我姐便秘更严重了,整个人都抑郁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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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都要气死了,对我姐说,你离婚啊!我支持你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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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我姐一直摇头,不行的,孩子怎么办?爸妈会丢脸的,离了婚再找一个也不见好,我不行的,我做不到,肯定离不了,你姐夫也不肯离,总之是不行的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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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来在未管所上心理健康课的时候,我才知道,这叫「习得性无助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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为了让我姐拥有痛痛快快上大号的机会,我没事儿就往她家跑。有外人在,我姐夫就会收敛很多,如果他想给我姐捣乱,我就攥着铅球守在门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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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我初二的那年夏天,我记得很清楚,2010 年,6 月 29 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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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又干又热,我正在集训,每一次投球,都会砸出一片尘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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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茜拿着一个卡片式相机给我们拍照。相机只有手掌大,黄色的塑料壳像玩具一样,拍出来的照片只有 2 寸大,立即成像,挺好玩的。她妈妈在广告公司工作,这东西是给客户做促销活动时用的,买一桶 5 升装的花生油送一张小照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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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每拍一张,就擦擦汗说:「又一桶油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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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约四点多,我的手机响了,杨茜把我的诺基亚扔给我,说:「是你姐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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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接过电话,听到姐姐的声音变了调:「杀人了……杀人了……你快来……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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集训场地距离我姐家很近,我把铅球往地上一砸,飞奔而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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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冲进我姐家的时候,只见姐姐鼻青脸肿,衣衫不整,姐夫被反锁在厨房,正用力踹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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厨房的门上半部分是半透明的磨砂玻璃,下半部分是实木,从磨砂玻璃那里,隐约映出姐夫高大狰狞的身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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室内门锁的五金本就敷衍,此刻已经摇摇欲坠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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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姐,别怕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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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姐捂着脸,泣不成声:「我想离婚,可离不了啊!他为什么不离啊?啊?他不离,又不和我好好过,每天折磨我……他图什么啊?他就是要彻底毁掉我啊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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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别怕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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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晴晴,你别乱来,你让他气不顺,他只会趁你不在时加倍折磨我……没完没了的啊,我真想死了算了,我死了,他就会放过我了吧……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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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姐,有我呢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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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深吸一口气,抓起放在鞋柜上的铅球,五指自然张开,铅球稳稳握在指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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持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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预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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门被撞开了,逆光,我看不清他的表情,只觉得浅白色的地板明晃晃的,他的手里也明晃晃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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推球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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咚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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姐夫倒下了,一招毙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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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训练场上,每一次漂亮的投球,我都会转过身对教练振臂欢呼。这一次,我习惯性地做出这个姿势,却只看到姐姐惊恐的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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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突然意识到,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投球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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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那颗球没砸中会怎么样呢?我无数次预想过这种情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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或许我会成为一个专业的运动员,退役后成为地方队的教练,找一个不太丑也不在意我平胸的老公。也可能我会以体育特长生的身份进一所大学,学个轻松的专业,再以体育特长进入一个大企业,做一份不太重要的日常工作,没事儿替单位打打比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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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我姐的便秘会被治好,上厕所不再是他们婚姻中的炸弹,他们还是会因为别的事吵架,磕磕绊绊一辈子;又或许,我姐夫在体会到这个夏日午后的杀意之后,会和我姐离婚,我姐从此解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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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惜啊,人生的精彩就在于,有些事无法回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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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就、就这样吧。」我转身抱了抱姐姐,「你好好过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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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罢,我故作洒脱地拍拍手,头也不回地直奔派出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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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楼的时候,我看到满身大汗的杨茜,她手里还攥着我的诺基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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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的手机。」她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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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送给你当个纪念吧,我用不着了。」我撩起背心替她擦擦汗,「爱出汗没什么可丢人的,你就坦坦荡荡地出,不用管别人怎么看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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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重重地点点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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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光点头没啥用,直到我死之后,她还是很害怕出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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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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得知我的死讯之后,我爸妈和姐姐好像都松了一口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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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年如果我不是第一时间去自首了,我爸妈肯定先砍死我,然后扛着我的尸体去我姐夫父母那里谢罪,落得个大义灭亲的美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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杀人偿命天经地义,我就该赔人家一命,这样的话,他们就不欠别人什么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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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惜了,我不但没被判死刑,还因为未满 16 岁和主动投案自首,被轻判了好几年。我父母的内心有点失望。我没死,他们就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欠着亲家一个儿子。于是,他们不顾我姐的反对,让她儿子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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进了未管所之后,他们一次也没有来看过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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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姐来过几次,后来她再婚了,也不便秘了,就渐渐疏远了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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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写了好几封信提醒她:我是愿意为你倾付人生的妹妹啊,我是为了你才杀人的,你不可以抛下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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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姐收到信后,更不搭理我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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教导员安慰我说,你姐可能觉得欠你的恩情太大,不知道怎么面对吧?人的心理是很复杂的,你好好改造,争取早点出去,毕竟是亲姐妹,见面就亲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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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我知道,不是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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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一次春节,她来探监的时候说:「我不欠你什么的。反而,是你欠我的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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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什么意思啊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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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杀了我丈夫,杀了我儿子的父亲,难道不是你欠我的吗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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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可是,我是为了你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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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是害了我。你前姐夫再不好,起码肯努力工作、肯赚钱养家,对我也是一心一意,从不会在外面乱搞,哪像他……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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听了这番话,我才回想起来当初审我的案子时,我姐从未替我辩解,对于她被折磨的事,只字未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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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时她说:「如果我替你说话,将来我儿子也会恨我的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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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来,我一直一厢情愿地沉浸在为家人牺牲的自我感动里,我确实是个罪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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