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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成都今日天气晴》
两名女子的成都生活图鉴，以及她们相互缠绕的私密情事、欲望、职场斗争和人生梦想。
（小说根据作者&友人的真实经历改编。）
第1章《35岁的失业日》
林晴川从未想过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，宣布自己失业的这件事。
4月16日星期五，是太古里商圈重装开业的晶融汇周末例行的音乐角表演夜，会邀请各色成都本地乐队或歌手献技，她刚好就在现场互动的访谈环节被主持人选中了。
「这位小姐姐有些什么话，想要对我们观众说吗？」主持人露出职业性的笑容，带着一股自来熟的架势，鼓励着她配合完成这个现场突击的互动环节。
也许是喝了太多啤酒的缘故，当主持人的麦克风递过来那一刻，林晴川的大脑起码有片刻是模糊，不，更确切地说是将近一片空白的。
「可以是你对成都的一句感受，可以是你对咱们乐队的一句评价，也可以是你送给我们现场观众的一句祝福。」主持人怂恿着，林晴川可以感受到，置身众目睽睽之下的那种聚焦感。
到底要说些什么呢?她怔怔地对着麦克风，作为一名地产广告策略总监，她在客户面前的提案能力是倍受业界认可的，如果这和以往任何一个周末一样，她有太多种应对模式可以切换。
但此刻她只是紧紧抓着手中的包包，喝了过量啤酒的脸颊，捺不住地隐约阵阵发烫，看着台上对她职业性微笑的乐队成员，那些一直压抑在心底的话，突然没来由地脱口而出。
「我失业了！」林晴川下意识地深呼吸了一口气，突然声音嘹亮地喊了出来，「虽然这样，但我要对自己说，这没什么大不了的！就算这样，我也还是会在成都好好生存下去的！」
现场出现了短暂几秒钟的寂静，林晴川察觉到主持人、现场观众和乐队成员的面面相觑，但见多识广的成都民众，在沉默之后回馈给她的，是此起彼落的掌声。
虽然是礼节性的掌声，林晴川却因为自曝隐私的这个行为，成为了这一晚晶融汇音乐角现场瞩目的焦点，醉醺醺的她环视左右，感觉周围观众都在看着自己。
她听见主持人反应灵敏地立刻接过话题：「好勇敢的小姐姐，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，感谢她周五晚在晶融汇音乐角的这场自白，成都正是因为这些鲜明的个性而更加美丽！」
林晴川苦笑。
对于35岁的女人，无论事业或是人生，在中国就被认为进入一场倒计时加长赛了，她茫然地巡视着周边的观众，这些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。
「都已经35岁了，还能被叫做『小姐姐』吗？」她自嘲地喃喃自语，包包的提柄都已经在她的力度之下折成一团，她想故作从容地笑笑，酒气却一股脑从胃部涌向喉咙。
带着一股完全控制不住的雷霆之势，林晴川忍不住干呕了起来。
只是短短两个干呕，原本出于善意而气氛活络的现场，忽而又陷入了一片难堪的寂静。成都人始终善良，他们并没起哄，但离她最近的几个观众，却吓得一并起身，向旁边闪了过去。
林晴川听见主持人关切地问：「这位小姐姐，没事吧？」
下意识地摇了摇头，林晴川拼命忍住又要泛上喉管的第三个干呕，这突如其来的干呕来得太剧烈，一瞬间连肠道也疼痛了起来。
太丢脸了。即使是已经喝醉的她，也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。
思维一片茫然之下，她甚至没去顾及现场直播的摄影师有没有拍到她，她只是极力故作姿态、踉踉跄跄地离开了观众席，果然，还是不应该穿上高跟鞋出来的。
头有些晕。脚上的高跟鞋，鞋跟就仿佛快要断掉似的，林晴川摇了摇头，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，她迷迷糊糊地走入春熙路地铁通道，2号线转6号线，是回龙舟路锦城小区的路程。
地铁上，赵晓婷和陈显松的微信提示音此起彼伏地响个不停。
回到锦城小区，关上套一的门，林晴川整个人就瘫倒在客厅的旧沙发上。
很难受……胸口很不舒服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或噎着似的，感觉有股消化不良的气体直往喉咙涌，又忍不住干呕了几下。
而敲门声就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，她甚至都没力气支起身体，赵晓婷的声音就在门外响了起来：「晴川，喂，晴川，你在家的对吧？」
赵晓婷敲得很是急促，林晴川不得不吃力地离开沙发，勉强地开了门，门口的两个人毫不客气地直接进了她的客厅。
「这下你可出名了，晴川。」在门口熟练换鞋的陈显松说，「整个圈子现在都知道你在晶融汇的壮举了，你这脑袋到底在装着什么啊？」
「就是，你可真够能耐的哈，又是当众宣布失业，又是当众干呕的，这下在抖音看音乐角直播的观众全部都看到了，恭喜你哈，晴川，恭喜你以这种方式出名了。」赵晓婷半是心疼半是气恼地瞪了她一眼。
「我这不是喝醉了吗？」林晴川下意识地轻拍着自己的胸口，虽然也不知道这样是否可以减轻不适，但这种似乎噎着什么东西的感觉，依旧让她很不舒服。
她病恹恹地坐回那张旧沙发，有气无力地瘫在上面，赵晓婷紧挨着她坐下，陈显松就坐在赵晓婷边上，两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。
也许是他们看得太直白，林晴川不太适应地说：「搞什么，你们别这么看着我啊，不清楚情况的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呢。」
「不就是刚停了工作嘛，成都地产广告公司那么多，行业又这样缺人，犯得着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嘛。」赵晓婷戚了戚眉头，「晴川，你真的没必要这样折腾自己哈。」
「折腾自己？我才没有折腾自己。」林晴川虚弱地反驳着，下意识地抱着双腿蜷在沙发上，她确实很不舒服，又将下颔支在膝盖上，「我只是觉得……」
「从2018年以后，我都没有一份工作是长久的，从海口跑到成都，好不容易坐上合伙人的位置，又因为团队不配合问题停下来，突然变得讨厌那样的自己。」林晴川双眼无神地看着眼前的墙柜，那上面陈设着各色她的护肤品、保健品和生活用品。
「不要这样嘛，你只是刚停了工作，又不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大事情。」陈显松想岔开话题，「我听王浩说他之前参加华兴城塔子山项目提案时，和你在现场碰面了对吧？」
「嗯。」林晴川拿着黄道益活络油擦了擦太阳穴，又揉了揉颈椎，她似乎对这些话题都不怎么感兴趣，都是老朋友，陈显松很明显感觉到她的敷衍。
「那你希望和王浩之间，谁能拿下这个提案呢？」陈显菘侧过头，看着林晴川。
「显菘，我都已经离职失业了，你认为现在我还会在乎谁会赢吗？」林晴川哭笑不得地回应，「就算提案是我赢了，那也是我上家公司的事情，和我没有半点关系了。」
「什么嘛，你明明是很好胜的。」赵晓婷侧过脸，直挺挺地看向林晴川，「真的不好奇结果了吗？你之前在成都拿项目，提案可是没有败过的。」
似乎被戳中了心事。
林晴川转过头，正面迎向赵晓婷的目光，两人彼此对视着，有时候酒精所赤裸裸剥开的，确实是人内里最脆弱的一面，她苦笑了起来。
「那你希望我怎么做？」林晴川苦笑着，「这个胜负对我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呢！」
突然很受不了赵晓婷关心的眼神，对着这个从海口回到成都后只换过两份工作的女人，林晴川忽而觉得这一路来做做停停的自己，是多么失败。
赵晓婷没有说话，突然伸出手，一把攥住林晴川的臂膀：「现在的你很难过吧？在我们面前表现出来也没关系的，我们不是外人，你没必要非得这样硬扛着啊。」
「你当然是能够这么说了。」林晴川一把甩开她的手，「你这一路来是这么稳，你怎么可能理解我的心情？我明明是这样的努力、我明明已经非常努力了……」
「晴川？我没这个意思。」赵晓婷讶然。
「那你就不要理所当然地说这些话啊！」林晴川提高了音量，她霍地一下站了起来，「那我该怎么样呢？我哭着说如果我熬得下去就好了，我就能把这些杯葛我的成员都熬走了，那我现在还在这个位置上，那我还领着这个薪水、还有着这个独立办公室，你觉得我边哭边这样说会比较好是吗？」
「你明明知道我有多担心你的！」赵晓婷也站了起来，两个女人颇有一些针锋相对的对峙着，「事情都已经发生了，晴川，折磨自己到底有什么用呢？」
「你又再自以为是了，什么叫『折磨自己』啊？」林晴川忍不住叫了起来，「晓婷，我最讨厌你总是摆出这副知心姐姐的架势！」
「我没有……」赵晓婷否认，然而林晴川激动地打断了她的话。
「你能不能让我静静？我35岁了，现在失业了，我总是守不住辛苦拼回来的江山，我现在难受得要死，你如果真体贴一点，就该让我一个人好好静静！而不是跑到我家来打扰我！」
语言的威力，有时候只有说出口了，才能意识到它的份量，才会体验到它的伤害性。
林晴川话音初落，就立刻后悔了。原先瞪大的眼睛，也一下子慌乱了起来，然而赵晓婷只是直挺挺地站着，她们的视线始终交错在一起。
「我也不想担心你啊，我下午才刚从宜宾开会回来，如果你想不被打扰，那就不要做这些让人担心的事情啊！」赵晓婷有些恨铁不成钢地，朝她喊了起来。
两个人都在情绪上，谁都没有往后退一步的意思，忽然陷入居中调停者角色的陈显松，只能努力地在两个女人间调节着氛围：「我说好好地怎么就吵起来了？晓婷明明那么关心你的，你怎么就不领情呢？」
似乎觉得各打五十大板才更公平，陈显松分别端详着两人脸上的神色：「晓婷也是，晴川她都喝醉了，你就不能让着她一点吗？」
这种两面均衡的举动实在太不讨好，就当他努力想缓和气氛时，林晴川和赵晓婷突然不约而同地冲着他喊出了同一句话：「闭嘴！」
或许这句话脱口而出得太一致，当意识到两个人在同一时间喊出的都是同一个词以后，林晴川和赵晓婷面面相觑，赵晓婷忽地低下头笑了起来。
林晴川听见她说：「还要继续吵下去吗？如果你想吵的话，我不介意继续奉陪。」
「谁有力气和你吵啊？」林晴川没好气地说。
这个晚上，陈显松开了她墙柜上的那瓶桑葚酒，和赵晓婷一杯又一杯地续着酒，知道林晴川心情不好，两个人刻意绕开她，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地产广告和营销两个行业的八卦。
林晴川安静地聆听着，她实在没心情也没力气说话，陈显松和赵晓婷也不强迫，知道她在听着他们两个人的交谈，只要能稍微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，那就好了。
陈旧的沙发上，三个人以不同的姿势坐着。听着听着，林晴川觉得眼角有些沉重，困意抑制不住来袭，起初她只是打了个呵欠，耳畔的声音越来越轻、越来越模糊。
她居然就这样睡着了。
第2章《同睡一床的交情》
晨间七点多钟，林晴川就醒了过来。
天花板上有八零后房东梁斌张贴的日本动漫海报，她呆呆地看着那张海报，明明很饿，却不想起床，抓起搁在一边的手机，她百无聊赖地开始刷起抖音。
四月的成都，她仍然盖了三张被子，一张是从海口带过来的秋被，另两张是从拼多多团购的蚕丝被，凌乱的发丝散落枕边，她忽然觉得失去了所有欲望。
像坠入深海一般，怎样也不愿从床上的世界里走进现实。
王浩的敲门声在九点刚过一刻响了起来，她的微信出现王浩的语音通话请求，刚按下通话键，他痞痞的声音就在耳畔响起：「开门！我买了蹄花米线过来。」
「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愿意吃你带的早餐？」虽然嘴很毒，林晴川还是爬了起来，才刚把门打开，王浩就像鱼一样灵活地滑进了大厅。
还不待林晴川反应，他就利落地踢开脚上的鞋子，穿着黑色船袜的双脚熟悉地套上林晴川家的拖鞋，她看着他将打包好的蹄花米线放在那张纤维板台几上。
然后王浩又反客为主地，拿起她墙柜上的筷子和调羹，在客厅大门左侧的卫浴室冲了一下，接着掀开蹄花米线的盖子，将筷子和调羹放了进去。
把这些都做完后，他的身体重重地落在沙发上，才开始真正上下打量着林晴川：「你看起来状态好差。」
他比赵晓婷更加直言不讳，似乎完全没察觉林晴川的脸早已经拉了起来：「显松说昨晚和晓婷来看你，他们两个聊着聊着，你居然就在他们面前睡着了，还是显菘把你抱上了床，然后晓婷给你盖的被子，我说晴川，你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了，怎么还是这样不扛事啊？」
他笑嬉嬉地，用轻快的话语一下子说了一堆话，林晴川瞪着他，忽地朝他扫去一脚，她觉得自己的出击已经足够突然，却未曾想王浩敏捷地腾起身体，利索地躲过了她这一脚。
然后他抓住她的脚踝，只一拉，林晴川整个人就倒在了沙发上，她反手用手肘朝王浩击去，王浩另一只手接下她的手肘，坏笑着将她按在沙发上。
「很精神嘛，这样生龙活虎地，还能够打人，看来我不需要太担心了。」他直接下了判断，然后拿起筷子塞到她的手上，「来，不管怎样先把米线吃了吧。」
林晴川没好气地斜视着他，但王浩完全不在乎地拿出他的I phone 12 pro max，将知乎APP调了出来，实在拿他没辄的林晴川，冷冷地挤出了一句话：「我还没刷牙。」
她刷牙的时候，王浩就在客厅沙发上刷着手机，林晴川看着镜中的自己，多少显得有些憔悴，这次离职对她的打击，远比林晴川自己想象的更大，接着她洗了脸，在护肤的时候，透过卫浴室的镜子，她看到了站在卫浴室门口的王浩。
他看着她那副痞痞的表情，鲜活地映射在镜子里，作为土生土长的成都人，王浩很幸运地很早就在父母支持下，拥有了一套位于万年场、而且就在万象城附近的房子。
无论什么时候，他总是一副自得意满、又什么都不是太在意的样子，林晴川看着镜中的他双手抱胸，津津有味地看着她，想给他个白眼，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有做。
「又不是美女，有什么好看的？」她没好气地问。
「没事，看多了美女，看看普女也挺新鲜的。」王浩这句回应，差点没让林晴川转身将手上的黛珂乳液直接朝他抛过去。
考虑到如今失业的现状，还有黛珂乳液的价钱，林晴川拼命克制着自己，她听见自己恨声说：「就算普女，也比自以为很有魅力的成都痞子流氓要强。」
「痞子流氓？你是在说我吗？」王浩眨眨眼睛，对于这个评价似乎觉得非常新奇，他摸摸鼻子，随即轻快地笑了起来。
当王浩笑起来的时候，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就会眯成一条缝，和林晴川并不算整齐的牙齿不同，他的牙齿总是带着亮闪闪的白，一颗一颗整齐的排列开来。
与开朗活泼的陈显松不同，王浩有着成都二环长大小爷的痞气，他待人处世会让林晴川觉得大大咧咧、带着一种从小被命运善待的朝气与向阳。
结束了护肤以后，林晴川坐回沙发上，试着尝了一口蹄花米线，嫩滑的米线配着香郁的汤依然美味，只是她怎么也吃不下，然而王浩监督着她。
「喂，这是我特地买着带过来的，再怎么也得给个面子吧。」当她因为没胃口想放弃时，他就接过她手中的筷子，挟起米线以后，又拉过她的手，强迫她重新握上筷子。
实在受不了他可能会喂过来的这个举动（以林晴川对王浩的了解，他还真有可能做得出来），林晴川不得不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要吃下去，于是被那家伙守在身边的她，花了半个小时，很是艰难地吃完了这碗打包的蹄花米线。
完全没准备要招待王浩，才吃完米线，林晴川就朝房间走去，这个套一的房间和客厅隔了一道推拉门，她身心俱疲地准备钻到床上，但被子还没盖好，王浩就灵活地钻了进来。
「喂！」林晴川叫出声来，「这是女孩子的床，你能不能自重一点？别逼我打110啊！」
「打吧，然后再上一次抖音，35岁大龄剩女报警，称在出租房里被哥们骚扰。我这标题可都想好了哈。」王浩顺着她的话说，他丰富的想象力一时让林晴川咋舌。
「你这变态！」林晴川恨恨地骂。
「没你变态。」王浩伶牙俐齿地反驳，两个人的脚在被子里相互蹬来踹去。
担心踹坏这便宜被子的林晴川，最终只能作罢，两个人正面朝天花板地躺在一窝被子里，沉默片刻，林晴川听见自己忍不住问出的声音：「王浩。」
「嗯？」
「华兴城塔子山公园项目，中标结果大概什么时候出来？」
「下周会开标。」
「知道结果的话，就马上微信我吧，我还是……想知道最后是哪家公司中了标。」
王浩翻过身子，侧身躺着看她，他长长的睫毛下，那双清亮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她：「晴川你还是，很在意之前在源启那家公司发生的事情，对吧？」
林晴川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话。
王浩听见她焦虑而急促的呼吸声，过了很长时间，她才语气浮移地开了口：「这不废话吗？这是我第一次成为合伙人，第一次有了自己的独立办公室，虽然是我自己提的离职，但如果不是被团队杯葛得太厉害，如果张强能够把那些没有承担的成员清掉，我又怎么会离职？」
他挨得很近。林晴川可以感到他均匀的呼吸声。是与她心烦意乱的急促呼吸频率完全不同的、另一种悠然自得的呼吸，他怎么可以有这样从容自在的呼吸？
林晴川都快开始忌妒他了。于是她也翻过身子，侧身对着王浩，知道她刻意避开他的目光，王浩也不以为意，伸出手指想在她背上写字，但被立马重新转过身子的林晴川一手拂开。
「喂，王浩，请你自重啊！我又不是你女朋友，别看我观念开明就认为我好欺负。」林晴川自认凶狠地说，然而这一招对王浩来说，似乎完全没派上用场。
「我这不是在担心你吗？真是狗咬吕洞宾……」王浩的这句话没能说完，林晴川的拳头已经雨点般落在他的身上。
「你才狗，你才狗！」两个人在被子里你来我往闹腾了好一会儿，直到林晴川正躺以后，她才沿着王浩的话问他，「担心？你担心我什么？」
「你这么爱钱、又特别没安全感的一个人，收入一下子停了，不但没存到钱，而且还要花你卡里的钱，我在想如果没找到适合的工作，那你该怎么办。」
「？！」王浩的话，一下子刺到林晴川内心最柔软的角落。
无法反驳。她蜷着身体，语气疲惫地说：「王浩，我在想，我是不是该回海口了。」
「放屁！这到底是什么鬼话？你是因为海口形势严峻了才来的成都，现在海南还在全域限购，你回海口能找到什么工作？比起海口，好歹成都每个月都还会有工作机会。」王浩轻嚷出声来，一听到她想回海口，王浩就忍不住有些着急。
然后他开始推她：「你就这么滚回海口的话，那晓婷怎么办？显菘怎么办？我怎么办？你就这样把我们抛下，一个人回到那不景气的地方？你是回去养老吗？」
「养老」这个词刺痛了林晴川的心，她顿时叫了起来：「是的！我都35岁了，无论体力或者脑力都不允许我再熬夜了，没指望再做合伙人，但我都怀疑我自己还能不能应付总监这个职位的工作，回到家起码不用付房租和生活费，我可以赖在家里写小说！」
「做梦吧你！35岁又怎么样？别一副老气横秋的腔调，你这样的人，回海口只要几个月没赚到钱，心里就慌了，想继续赚钱就在成都啊，这里不是还有你一群朋友吗？！」王浩突然直起身体，一把将她从床上拎了起来，他的双手牢牢抓住她的胳膊。
林晴川被他抓得生疼。
「源启这家广告公司的事情已经过去了，翻篇吧，现在你要刷BOOS直聘，里面一堆总监职位招聘，再不济你来我们公司，我这边有个事业部在招策略总监呢，我给你推荐进去。」
王浩看着她的表情，似足了一位拼命想要维护珍贵事物的少年，眼前这个30岁的男子，还保留着少年意气，林晴川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。
他的手指嵌着她的胳膊，明明很疼，然而林晴川却能从这些痛楚里，感觉自己真实的存在。
「我不去红蜻蜓，温江那么远的地方，我可不去。」她听见自己的声音，很轻、很轻，「王浩，我这样的人，真的适合职场……真的能够再做下去吗？」
王浩看着她，长长地、专注地看着她，然后他的嘴角，又露出林晴川熟悉的坏笑，带着痞痞的腔调说：「没问题的。颈椎和腰椎如果不舒服，那就去正骨，不要太急，你一家一家去面，那些文案人数配置还可以的公司，五个项目以内你就只管接下来。」
「只是不要随便说什么要回海口这种丧气话啊，你这几年在成都好不容易拼出了行业知名度，就这么回海口你甘心吗？海口现在没几家地产广告公司了对不对？」意识到手上的力度，王浩急忙松开了手，「我是不是弄疼你了？」
林晴川看着王浩，他总是闹腾，总是有用不完的元气和明朗，大概也是这样，像她这样从小在双亲争执的原生家庭下长大、内心充满强烈不安全感的女人，和这个比自己小了五岁的男人相处时，才会产生这种有阳光挥洒而下、照耀着她的感觉吧。
或者不能就这样回海口。一旦回去，这间押一付一、月租1600元的1.8环龙舟路套一，大概不用三天就会被人重新租走，然后……这么闹腾的家伙，离开成都以后，就很少有机会见到了吧？就再也不能，像这样相互亏着对方、打打闹闹了吧？
迎着王浩明亮的眼眸，林晴川这样告诉自己。
第3章《面试中与前任的重逢》
从龙舟路到东湖公园的距离，如果坐上快速公交K1线的话，只要经过两站就能顺利到达。此刻林晴川就坐在座位上，车窗外的景色被不断抛下，这是她离职后所迎来的第三场面试。
跟着高德地图的提示走上七、八分钟，眼前就是一家咖啡店，咖啡店左侧是楼梯，沿着楼梯继续往上走，位于第三层的青和，就是她这趟所要面试的地产广告公司了。
穿着高跟鞋走楼梯，鞋跟划过地面发出「蹬、蹬、蹬」的声响，出门时还好，可此刻林晴川总觉得右脚的鞋跟有些摇摇欲坠的感觉，刚想埋怨这鞋跟坏得太突然，但她很快阻止了自己。
这是一家非常年轻的地产广告公司。在成都打拼的这些年里，林晴川几乎都没听过它的名字，年轻人谈笑的声音远远就传了过来，她长长吸了口气，然后走了进去。
离面试的上午十一点，还差十分钟。负责面试的总经理还没赶回来，行政让林晴川坐在休息区的布艺沙发上，原以为总经理会很快回来，未曾想这一等就等了将近40分钟。
她无聊地划着各色新闻集锦，忽地听见行政的声音：「林小姐，我们张总回来了，我现在带你去总经理办公室。」
行政象征性地在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，有个清澈干净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：「请进」。
不知道为什么，林晴川突然觉得这个声音非常耳熟，接着她堆砌出职业性的笑容，在行政打开门后，尽量显得落落大方地走了进去，然后她脸上的笑容，立刻在刹那间冻结。
「你好。」端坐在座位上的张总，像是早就预料到她的反应一样，得体从容地对她打着招呼。
林晴川的整个身体都已陷入僵硬，她石化般地当场怔住，每当紧张不安的时候，她总会下意识地紧紧攥住包包的提柄，而此刻提柄几乎都要在她手上扭曲。
「张……叔宏？」她喃喃地说。
眼前的男子迎着她的目光，与林晴川受到的强烈冲击不同，他的脸上并没流露出过多的表情，意识到自己的失态，林晴川吃力地调整着情绪，不断放慢着呼吸，向他走了过去。
「请坐。」他说。标准的模式化口吻，完全一副面试流程机器人的作派。
林晴川拉开他办公桌前的椅子，当她坐上去后，内心仍然禁不住地波涛起伏。有多久没见面了？从30岁到现在，应该足有五年了吧？两人目光交汇时，她心绪禁不住变得凌乱不堪。
他看起来成熟了很多，昔日澄澈的眼睛已然变得沉稳，相较以前，现在的他瘦了一些，脸部棱角越发鲜明，好不容易调整回状态的林晴川，在张叔宏的凝视下，几次忍不住想避开视线。
「你看过我的简历对吧？即使这样也约了我来这里面试吗？」无法按常规的面试流程来走，林晴川犹豫了片刻，最后仍然决定单刀直入地问出她的疑惑。
「我看过你的简历，很优秀。」张叔宏说，完全一副职业经理人的口吻与表情，「你在成都的作品上了业界人气自媒体平台『苏绪柒』，带队做过保利、中交、隆基泰和、蓝城，公司当前的业务正处在扩张与提升阶段，我们需要一个经验老到的策略端口加入。」
真是回答得滴水不漏。是职业化得天衣无缝的说辞。同样面试过无数文案的林晴川，对于这些当然也很熟悉，她小心翼翼地端详着张叔宏，而他继续表现得像是完全不认识她一样。
完了。先前准备好的台词全部说不出来。林晴川一团乱麻地直挺挺坐着，看她实在没有后续反应，张叔宏不得不独自继续着话题：「你对公司，有什么想要了解的吗？」
「啊……」她回过神来，「青和是家新的广告公司吧？」
「我们成立于去年8月，但业务一直稳定拓展，现在团队有15人，现在是6个在服务项目。」张叔宏回答，「我还有个搭档，她是公司副总，也是策略端口出身。」
「这样。」纵使内心千言万语，此刻也只能化为简短的一句应答。林晴川情绪渐渐平复下来，那些先前准备好的台词，此刻也终于有机会表述，「今年你们还想再拿多少个项目呢？」
「当前的目标是今年一共要做9个，当然拿到项目我们就会进人，对于创业团队来说，这个数量能让我们更良性地运转，这样团队成员也能分享到更多的福利。」
他的每一句话，都是十足的经理人口吻。置身在职业化的外衣下，林晴川看不到他的内心，猜不透他的想法，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，最后林晴川还是亮了自己的职业底线。
「如果要把项目出品做好，人员配置就要跟上，我想做案例项目，想做月服务费高、能出精品的项目，虽然数量不多，但能为公司带来更多口碑和业务。」她抛出自己的需求。
「成都现在的人力成本很高，林小姐，我承认你很优秀，但如果你刚进来的话，我没办法立刻给你配人，因为现在我们各个项目组磨合都很默契了。」他不假思索地拒绝了她。
刚关上一扇门，张叔宏接着又给了她一把糖果：「这样吧，你入职后我先安排你一个郫都区的叠墅项目，这个项目月费很高，对于出品也有一定要求，但以你的能力应该是没有问题，带到第二个项目的时候，就安排配文案，我们都可以循序渐进来走。」
林晴川没有立刻婉拒。
在成都任职地产广告总监的薪资，每家都差不多，即使有一、两千块的浮动，但整体不会相差太大，比起在高新区或天府新区的公司，还有要在通勤方面耗费太多时间的对比，这间离家只相隔了两站车程的青和，在她的心里，依然有一定的吸引力，但她也没办法立刻点头表示可以。
或许是彼此都曾经……太熟悉对方的缘故。聊过薪资以后，张叔宏并没有再问她太多事情，看着聊得差不多了，林晴川起身道别，张叔宏礼貌性地准备送她出门。
一切都按部就班照着面试流程来走，除了接下来林晴川出的意外。
也许是近期意想不到的冲击性事件经历得太多，或者是右脚摇摇欲坠的鞋跟坏得太不是时候，就在她转身正要离去时，右脚鞋跟忽然断裂，林晴川整个人顿时重心不稳地朝着地面摔去。
「晴川！」她听见张叔宏的叫声。
这一次，他没再称她「林小姐」，而是直接叫了她的名字。
张叔宏快速跑了上来，伸手想拉住她，然而还是迟了一步，林晴川还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，手上的包包被甩出，里面装着的东西掉了一地。
好丢脸啊。林晴川感到自己脸上布满黑线，与比身体泛起的疼痛，此刻她更在意的是自己在张叔宏面前的丢脸。
「没事吧？」她听见张叔宏关切的询问。
接着他的手朝她递了过来，愣了半晌，有那么一刻，林晴川几乎都要去抓住那只手了，然而她只是倔强地笑了笑，自己吃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。
「对不起，我丢脸了。」她挤出笑容。
然后林晴川低着头，开始满地去捡掉落四周的润唇膏、I phone耳机、充电头、数据线、雨伞……张叔宏怔怔地看着她，看着她狼狈不堪的样子，他没有帮忙，他只是伫立在原地，五味杂陈地看着她满地收拾物品。
林晴川可以感到他落在她背上的目光，但已经无所谓了，此刻她只想快些收拾好包包，然后回家。就当她捡回所有物品，准备站起来时，张叔宏却说了意想不到的话。
「你是怎么了？林晴川。」他神色复杂地说，「先是在晶融汇出丑还上了抖音号直播，然后又在面试里摔倒，这不像是过去我所认识的那个林晴川啊。」
在晶融汇……出丑？！
听到这句话的她，身体不由得抖动了一下，然后她猛然回头，刚好迎向张叔宏复杂的眼神。
他是看了那个直播，然后才没在筛选里PASS掉她的简历吗？他是知道她过得不好，所以才安排了这次面试吗？与先前披着职场外衣的职业经理人不同，两个人相互对视着，林晴川知道，现在的他就像她一样，彼此心里都禁不住思绪万千。
五年不见，他还好吗？他依然喜欢唱那首筷子兄弟的「老男孩」吗？他还是喜欢用青瓜沾着芥末酱油吃吗？他把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换掉了，却以这种方式迎来了两人间的重逢，如今已然释怀了吗？
他的瞳孔还是这样深邃……犹如大海一般。就在林晴川百感交集时，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推开，两个人交错的眼神，转瞬就一致转向这位走进办公室的人身上。
是个看起来很干练的女子。绑着长长的马尾辫，穿着长筒靴子，化着精致的妆容，这个忽然闯入现场的女子，显然也意识到了氛围的微妙，却佯装做什么也没察觉。
「叔宏，这就是约好上午来面试的策略总监么？」这个女子的普通话，带了一点东北口音。
「啊，我们刚谈完，正准备送她出去。」张叔宏回应，分别给她们进行介绍，「这是今天面试策略总监的林晴川，这位是公司的合伙人祝薇君。」
「你好，幸会。」林晴川率先打了招呼。
这是她和祝薇君的第一次见面。眼前的女子有着高挑的身材，妆容虽然精致却掩饰不住倦容，似乎连基本的客套都不愿去伪装，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「嗯，你好」。
走出办公室时，林晴川知道，自己的背影一定充满着落寞。时隔五年的重逢，自己竟然以败犬的姿态重新出现在张叔宏面前，而他，却已然是个合格称职的大人了。
35岁的自己，算是一个合格称职的大人吗？
因为右脚鞋跟断裂而走路姿势怪异的林晴川，心情低落沮丧地拎着包包，却潜意识地高昂着头，守着那么一点点可怜的自尊心，即使一瘸一瘸，还是故作淡然，就这样在张叔宏和祝薇君的注视下，走出办公室，离开了青和。
第4章《成都的朋友们》
当天晚上，王浩开车到龙舟路找了晴川。他微信语音晴川的时候，她刚结束护肤的系列步骤，按下接听键，王浩坏坏的声音即刻在耳畔响了起来。
「你洗好了吧？洗好就快下楼，我车在邮政局这边候着呢，动作快点，别让我等太久啊！」
「催什么催？真没耐心。就不快，就是要等死你！」晴川很凶地结束通话，与此形成强烈反差的，却是火速地抓过包包就往外跑，客厅的门在她身后发出清脆的响声。
王浩看着这个女人一路小跑过来，明明都已经35岁了，但奔跑的模样，却还依稀带着股少女的率真直爽，他的嘴角掠过一丝笑意，当晴川打开车门时，王浩又恢复到日常的痞样。
「我靠，我是让你快点，可没让你百步穿杨啊大姐，看着你这披头散发的糗样，没准还让人以为你刚在锦华万达跳完广场舞呢。」他挑动着浓密的眉毛，不怀好意地拿她开涮。
「再怎样也不能让一大龄儿童在路边等太久啊，毕竟姐姐我是个善良的人。」晴川自觉抬高一辈的梗用得还行，想想王浩的评价，不禁从包包里掏出梳妆镜，这一照还真哑口无言了。
自己真的就一披头散发的糗样，这家伙的措辞还真一个字也没用错。
在车开往玉林西路的路途里，城市的景色不断被抛下，刚开始晴川还坐在副驾驶座和王浩闹腾了一会，渐渐地，她就无意再嬉闹了，车厢内突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。
「怎么了？又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？」明明很关心，王浩却装做轻描淡写地随意询问。
「我在想，接下来该怎么走，已经这个年纪了，颈椎也不理想，前途似乎一片惨淡啊。」晴川回应，看了王浩一眼，又轻笑着道歉，「抱歉，我又忍不住卖惨了。」
「知道就好。」王浩白了她一眼。
接下来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。车开入玉林西路，王浩停好车位，在双方准备下车时，王浩忽地叫了晴川名字。
「怎么了？」刚推开车门的晴川，转过头看了他一下。
「你已经很坚强了，所以偶尔，就算不那么坚强也没关系的。」王浩右手搭在方向盘上，难得一本正经地认真说出这番话，还真不太像他平时的风格。
晴川愣了一下，不太适应地直接下了车，王浩看着她往小酒馆走的背影，扯开嗓门轻喊了起来：「喂，我在和你说话呢，你就这样半点回应也没有的吗？」
两人平素拌嘴惯了的，晴川甚至连一个字都懒得回答，王浩拿她没辄地在背后狠狠地作势打了她一拳，这击在空气里虚张作势的一拳，却掩饰了王浩飘忽的心绪。
跟在晴川身后，他一直注视着晴川的背影。那背影有些单簿，从背面看，并不像是35岁女人的背影，反倒有着二十多岁的纤瘦及倔强。
正是这股倔强，让王浩又懊恼心烦又无法抗拒，这女人难道不知道他要说出这些贴心话有多不容易吗？居然就这样选择性无视地连一个字都懒得回答？
看着晴川走进小酒馆，王浩在心里的那份暗自叹气，被拖得很长，很长。
晓婷和显松已经坐在常定的1号雅座等候多时了。晴川怯怯地走了过去，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，在晓婷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，晓婷和显松明显已经先喝过一摊了。
平素见面总是亲近无间的两个人，这次却似乎保持了一定的距离，晓婷扫了晴川一眼，将视线转向王浩：「听说你们拿了个12万月服的海南项目，不错嘛！」
王浩嘻嘻哈哈地接过话题，晴川听着他们之间的聊天，视线不时悄悄瞥向晓婷，有好几次都想加入谈话，然而就是没办法和晓婷搭上话，不甘心的晴川，于是就喝着闷酒。
接连喝了好几杯后，或者心事重重的关系，晴川一不小心喝呛了，接连咳了几声，在她正准备再举起杯子时，晓婷忽然伸手按住了杯子：「悠着点，别喝得急又醉了。」
「知道。」晴川乖乖应答。
忐忑的心情一下子踏实下来。心里有许多话想说，但因为身边有两个男人在，耳畔回响着歌手弹唱的歌声，晴川觉得时机不对，不得不咽下好几次浮上喉咙的话语。
喝了几摊以后，王浩和显松聊业余投资的话题聊嗨了，刚好晓婷想要抽烟，于是晴川借机跟在她身后走了出去。倚着小酒馆的外墙，晓婷手上的打火机划破了玉林西路的夜。
晴川看着她悠悠吐出烟雾，也学着她倚在小酒馆的外墙上，过了一会，晴川总算提起勇气开了口：「那个，晓婷……」
「嗯？」
「对不起，那晚趁着酒意那样凶你，还对你说了那么过分的话。」晴川像做了错事的少女一样，「一直想和你道个歉的，但想着这些话还是当面说出来比较好，就没微信你。」
「哈？」晓婷稍微怔了一下，转过头看晴川，刚好就撞上她一副正在懊恼的模样，晓婷就算有气也顿时消除了，「从海口到成都，我们都多少年的交情了，你怎么还和我说这个？」
晓婷微微抬起下颔，望向天际的月，这个晚上的成都之月在云丛里若隐若现，星星也带着点寂寥，然后她又吸了口烟，沿着她视线共同望向天际的晴川，目光有些闪烁。
「也许我就是仗着这么多年的交情，才会变得这样肆无忌惮。」晴川微微叹了口气。
「什么时候学会叹气了？」晓婷有些惊讶地望向她，「那个不撞南墙不肯绕路的晴川去了哪里？」她探出一只食指，冲晴川额头轻轻一按，「不，以前你是即使撞了南墙也不肯绕路的个性，一下子变得这样，让我还真有些习惯不了。」
「很早在心里就已经学会叹气了，只是不肯在人前示弱而已。」在晓婷面前摘掉了自我保护的面具，晴川觉得自己有些脆弱，刚好今天穿着裤装，她索性像个男人一样蹲了下来。
「晓婷。」
「嗯？」
「我毕竟已经35岁了啊，这个年纪，在不少公司看来，就是要退休让贤的年纪了。经历了这么多事，做做停停，就算想要一直做自己也不太可能对吧？」
「什么嘛，又聊到这么沉重的话题。」晓婷低头望向蹲着的晴川，「晴川，既然都已经35岁了，人生不是只有工作赚钱存钱这个内容，或许也可以试试再谈个恋爱之类的。」
「恋爱？和谁谈？」晴川扮了个鬼脸。
「你不觉得……」晓婷欲言又止，晴川好奇地等着她将话说完，这个时候显松忽然也走了出来，看着晴川被转移了注意力，晓婷到底还是，咽下了后半句话。
她看向在外墙上倚在自己身旁的显松：「你怎么出来了？王浩呢？」
「那家伙最近工作太拼了，喝着喝着他居然就这样睡着了。」显松耸了耸肩，「我给他叫了代驾，呆会我把王浩送回去吧。」
「睡着了？」晴川讶然。
回到雅座。王浩果真趴在桌面上睡着了。「他刚捱了两个通宵赶提案，聊着聊着就总在打呵欠，接着眼皮越来越重，居然就这样聊睡了，我真是太佩服这家伙了。」显松打趣。
熟睡着的王浩，有着放松且详和的表情，晴川甚至可以在这么近的距离里，听到那均匀细微的呼吸声，从侧颜看去，他的鼻梁就显得更加笔挺，晴川忽然想到都能在上面玩滑梯了。
禁不住就这样伸出手去，用指尖在他的鼻梁上玩起滑梯，指腹顺着他鼻梁滑下来，又重新抚上去，一下，又一下，就这样王浩居然也没醒来，看来真是加班熬得太疲惫了。
「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啊。」听着晓婷的感慨，晴川不由得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。
这一晚，因为王浩的疲惫睡去，他们并没在小酒馆呆上很久。代驾来了以后，显松一把将王浩抱了起来，实在没看出来平时文青范的显松，居然有这么大力气。
和大家一起把王浩在车上安顿好后，晴川坐了曹操专车回锦城小区。
回到家后她连牙都没刷，就倦意淡淡地直接瘫在了床上，有强烈的睡意袭来，眼皮变得很沉重，闭上眼睛时，晴川忽地想到了张叔宏。
张叔宏……
早就分开了五年，好不容易走到今天，已经有足两年未曾再想起过这个名字，和他有关的一切都被刻意遗忘在了记忆的汪洋里。
然而由于面试导致的再度重逢，却诱发了那一度中断的记忆，趁着睡梦，像用突然失而复得的钥匙打开了的大门般，浮光掠影地在脑海中重现。
两人在一起时，彼此都还算是年轻，对于未来还抱有憧憬和各式的梦想，那时候的晴川并没预料到，就算再怎样努力，站在35岁这个后青春尾端的自己，始终都没能成为合格的大人。
当时她最喜欢做的事，就是拉着张叔宏一起压马路、逛公园，逛累了就找一处坝坝茶，漫无边际地摆上一场龙门阵。
两个人时常会抢着买单，很多时候张叔宏都抢不过晴川，于是他就会显得有些沮丧，然后就会试图去影响改变晴川：「你能不能别总抢着付帐啊，要知道男人买完单后才会更有责任心去好好赚钱，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就不懂吗？」
「胡说，责任心和买单有什么关系？你请我吃了那么多次饭，我回请喝茶也正常得很，而且比起靠男人赚钱养，我更希望是自己把钱给挣出来！」
光是说着还不显得大义凛然，晴川往往会再补上一脚，于是张叔宏会委屈地叫起来：「喂！君子动口不动手啊！」
这些已经非常遥远的往事，在睡梦中却又生动鲜活得仿佛就在眼前。
和张叔宏逛了无数遍春熙路，看着太古里逐步兴盛，有时候也会去建设路溜达，吃满一肚子小吃，任斜阳将彼此的身影在马路上拉得老长。
那天吃完锅盔，两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建设路漫步，寻思着时机正好，于是晴川抬头看向张叔宏。起初他并没留意到晴川的视线，察觉以后就立刻发问：「干嘛？」
「没什么，只是随便看看。」晴川故弄玄虚地回答。
她确实了解张叔宏，知道这样只会更加激发他的好奇心：「你这反应明明就有事情，别乱吊人胃口哈，快说，你到底想要干嘛？」
像她吃透了他的性情一样，他只要一个细微表情，就能判断出她想要干嘛。
晴川顾左右而言它地岔开话题，在张叔宏的持续追问下，才慢悠悠地揭开答案：「其实也没什么，就是有样礼物要送给你。」
「礼物？」张叔宏眼睛一亮，期待地问，「什么礼物？你要送什么礼物给我？」
还不待晴川回应，张叔宏像是想起了什么，又有些警惕地问：「你该不会又想拿我寻开心吧？」
「如果你觉得我在捉弄你，那这礼物我也没必要送出去了。」晴川明白只要这样回应，张叔宏就什么防备也没有了。
果然，他就兴致勃勃地一直缠着她要礼物，最后索性抓着她的手不停摇晃，两个奔三的男女，站在二十尾岁的华丽青春终场，还可以在大街上光明正大地相互卖萌。
那时候的晴川，仍然觉得未来充满无限可能。
她让张叔宏把左手摊开，虽然有些警戒，嘴里嘟哝着，他还是满心期待地摊开掌心。
结果晴川果真往他手里塞了一个恶作剧玩具，张叔宏刚合上掌心，就立刻被这触动开关的玩具电了一下，猝不及防地叫出声来，看着他被恶搞到的真实反应，晴川忍不住笑了起来。
「总是这样欺负我，你觉得很好玩对吗？」或许之前已经被捉弄得太多次了，张叔宏气得转身就走，自觉理亏的晴川追了上去，边配合他的脚步，边细心观察他的表情。
「叔宏，你生气了？」
「才没有。」
「骗人，明明就生气了。」
「都说了没有生气，你这样真的很烦！」
即使是这样的拌嘴，就算张叔宏小小的发了脾气，也会在收到真正的礼物后，哪怕只是一个极其普通的黑色塑料手环，也会让他开心到不行。
「你看，多帅！」张叔宏兴高采烈地冲着晴川展示戴上手环后的手腕，男人的情绪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，但还是忍不住埋怨她的古灵精怪。
是的，那个时候的晴川，也还带着股没被社会同化的古灵精怪，听着张叔宏的抱怨，她倒能够爽快地一口承认下来。
「我确实不温柔，真的完全不是温柔那种类型的。」她昂起头，迎向他的视线，「不管多喜欢一个人，越喜欢就越表露不出来，越在意就越温柔不起来。」
他也总是拿这样的她没辄。
这些平凡琐碎的日常约会片段，籍由这次重逢，不断自脑海里重现。这天夜里，晴川做了整晚的梦，梦里全是张叔宏的名字，还有与他曾一起走过的过往。
裹在被子里的晴川，贪恋着这早已远去多年的温暖，大概也只有藏身在这样的梦境和回忆里，才能短暂逃离这残酷与带着重重压力的现实，而她潜意识里居然有不想再醒过来的期待。
第5章《女人的光与影》
此后的晴川，以浑浑噩噩的状态过了好几天，很努力想要脱离出来，最后还是不行。
不管作为职场女性还是一名蓉漂，失业不仅意味着失去了收入来源，也导致了在工作过程里被封印起来的不安全感，又再度从心底苏醒了过来，并且横冲直撞、反复无常。
她还是每天一大早就起床，吃了美团外卖送到门口的早餐，就开始四处溜达，而王浩要带她回家吃饭的邀请，就是她在文殊院香园喝坝坝茶时，以微信通话形式发送了过来。
「神经，我去你家吃什么饭？何况你妈向来不怎么喜欢我的。」晴川不假思索地一口回绝。
「我带个朋友回家吃饭怎么了？前阵子我还去显松家蹭了一顿饭呢，听话，我这回可忙着呢，就别再让我分心了，我让我妈在家里整些好吃的，你只管来吃就可以了。」
「难道合江亭十五块一荤两素的套餐不香吗？我是吃饱了撑的非得跑去你家吃这个晚饭不可？」明明嘴巴里毫不留情地持续否决，晴川还是拗不过王浩的死缠烂打，最终还是松了口。
「哈哈，我这就和我妈说。」微信语音的另一端，在温江工作中的王浩开心地笑了起来，富有感染力的笑声，短暂地驱散了晴川心里飘浮的阴霾。
她端起茶杯，一阵凉风拂过，明明已经踏入四月下旬，但成都仍旧阴冷，还好终于开始放晴，在晴川端起茶杯的瞬间，另一端武候区的办公楼天台上，晓婷正往嘴里灌下啤酒。
办公楼的天台。很少有人造访的地方，倒成了晓婷解压的场所，精力消耗太大的时候、心情不好的时候、压力无法消除的时候，她都会带上啤酒来到这里，独自喝着闷酒。
天晴后的成都，阳光并不怎么明媚。晓婷抬起头，眯着眼睛，看向略为有些阴郁的天空。重返四川以后就没再回过海口，此刻她忽然有些怀念起海口那湛蓝如画的晴空了。
「婷姐还是一样喜欢躲在天台喝闷酒啊。」
有个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。
和或沉稳、或浑厚、或世故、或圆滑的中年男子声音不同，这是只有年轻男子所独有的、充满元气又朝气蓬勃的声音，她甚至不用转头去看，就知道夏晨也来到了这个天台。
随后一个扯开拉环的声音响起，夏晨先是走到她的面前，舒展着表情好好打量了她一番，然后站到她的身边，仰起脖子就痛快地喝了一口啤酒。
一切显得如此理所当然，他甚至问都没问一句，这样会不会没打扰到她，而原本晓婷只是想要单独享受一下在天台的放空时光，这本是她为数不多卸下压力的方式。
「在上班时间跑上天台喝酒像话吗？」晓婷皱皱眉头，措辞有些严厉，「朗香园一月份的服务费催付了吗？还有宛科新项目的标书做了没有？客户那边可在催着入库的。」
「就知道你会说这些话。」夏晨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，「如果我没把这些做完，怎么敢跑到天台找你？我说过吧，就算不能帮你，至少我不会成为你的负担。」
24岁的年轻男子，表达情感的方式总是直接坦率，每次晓婷都很不适应，就算此刻天台只有他们两人，但混迹职场多年的小心谨慎，还是让她快速逡巡了下四周的环境。
「放心，没人。」夏晨不在乎的反应，与小心顾忌的她相比，倒是带着股初生牛犊的光明磊落，「你是不是心情不好？看你走出办公室，我就猜到你会来这里。」
「不好好工作，成天揣测领导心思，这像话吗？」察觉夏晨在向她套着近乎，晓婷却以上下级界限分明的态度作出回应，「把这精力放到客户身上去，项目组的过稿率都会高出很多。」
「什么嘛，一副硬邦邦的口吻。」夏晨抱怨，忽而微微屈膝，微妙地用肩膀轻轻撞向晓婷肩膀，「最近的工作量真是太大了，婷姐辛苦，大家也累到不行，所以……」
他顿了一下，眉毛轻轻挑起来，嘴角微翘，凑近她低声说：「所以今晚来我家坐坐好吗？我买了新的红酒，我们都好好放松一下。」
「放松？」晓婷拧眉，她当然知道夏晨在说什么，他的身体紧挨着她，年轻男孩身上淡淡的古龙水香气，随风扬了过来，这股带着青春味道的清香，如流水般向天台蔓延扩散。
想拒绝。原本是打算直接拒绝的。但不晓得为什么，拒绝的话却是说不出口。
于是晓婷只能唬着脸说：「太近了。」
「怎么办呢？我就是想离婷姐这么近。」夏晨歪着嘴角，挑逗地说。
晓婷索性径自就用手肘去撞他的身体，夏晨反而故意迎合了上来，于是她的手肘直接撞在他的胸膛上，他的胸肌厚实度及轮廓，立刻通过这股碰触传递了过来。
「你觉得我最近锻炼的结果还可以吗？」夏晨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，「项目最近的事情特别多，我回家都是运动以后，才洗澡睡觉的。」
这简直是异乎直白的勾引了。晓婷故作掩饰地快速喝了几口啤酒。已经不是二十多岁的女孩了，在35岁这个年纪，站在这个人生位置和角色上，她反而更喜欢这种单刀直入的交流。
当天晚上，她还是排出空档，去了这个24岁年轻男孩的家，当她将车开出小区时，晴川正置身于王浩的父母家，为了这顿晚饭的拜访，她还特地从伊藤洋华堂挑了水果作为礼物。
晴川并没过多询问王浩到底是如何就这顿晚饭与他父母进行沟通的，她也不是没见过王浩的父母，刚通过晓婷认识并混在一起那会，王浩偶尔也会邀上他们一起回父母家吃饭。
当然在王浩买了自己的房子、从家里搬出去以后，这种邀请朋友回父母家吃饭的事情就很少发生了，至于王浩为什么会单独邀她回自己父母家吃晚饭，晴川也没怎么多想。
但王妈妈的反应还是让她意识到了些迹象。从她拎着水果出现那一刻开始，王妈妈就一直表现得很疏离；或许是王浩事先交待了什么，中国人际往来间例行的「最近工作怎么样啊？」这样令人难堪的问话，并没有出现在她与王浩父母的日常寒喧里。
从她登门拜访后，在王妈妈身上感受到的，就是被完全漠视与忽略的待遇。
察觉到两个女人之间微妙的相处氛围，王浩想调节气氛地嚷着让王妈妈把晴川带来的水果洗洗，为了缓解这种实在让人难堪的相处形势，晴川也跟了进去。
或许一早就在等待着这样的时机，对于她的贸然，王妈妈倒是没有拒绝。两个女人照着王妈妈的安排进行了分工，晴川清洗苹果，王妈妈负责切苹果。
洗完苹果后，晴川站在王妈妈身边，看着她利索地切着苹果，或许是有太多话等着在这个空间里表述，王妈妈切苹果的速度很慢，连晴川这种不甚精通人情世故的人也能看得出来。
「晴川，今年是35岁了吧？」
「啊……我86的，是35岁了。」
「来成都都好几年了，还适应吗？」王妈妈看也没看她一眼，缓缓地切着苹果，「人在他乡难免会想家，年轻时拼拼还行，年纪大了总要落叶归根，你妈妈应该也很想你吧？」
晴川的脸色很不好。大致上，她也听得出来王妈妈实际上的意有所指。
「阿姨你想说什么？」本来就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人，晴川觉得还是直接把话挑明了比较好，「有些事你是不是误会了？我和王浩就只是普通朋友……」
「只是普通朋友那就最好。」王妈妈打断了她的话，「王浩从深圳回来以后，只呆过红蜻蜓这家公司，那孩子从小就是这样，做事稳稳当当的一个人，认准的路就会一直走下去。」
「……」晴川没有回答，她知道眼前的这位王妈妈，应该还有很多话要说。
「那样直性子的人，对于感情也是这样，你想，才30岁的大男孩，心思能复杂到哪里去？」王妈妈继续切着苹果，连看都没看晴川一眼，这种情感上的直接蔑视，伤害性反而更大。
「我们做父母的，最大的心愿也不过希望孩子稳稳当当，王浩那样的男孩，就该找个小他几岁的、最好有份稳妥工作的女孩子，晴川，你不觉得吗？」
「……」晴川有好半天说不出话来。
她简直是回也不是、沉默也不是，就在厨房里的空气变得凝重时，或许这两个人以切苹果的名义在厨房呆了太久，王浩忍不住跑进来一探究竟。
「苹果切好了吗？怎么这么久啊？」
当王浩声音响起时，王妈妈转瞬就换了一个亲切温和的表情：「好久没见到晴川了，两个人聊着聊着速度就变慢了，来，你把这些切好的苹果端出去。」
这顿晚饭，晴川吃得味同嚼醋。
王浩倒是异常努力地活跃着氛围，聊着公司的事，聊着自己小时候被王爸爸带出去玩时的各种糗事，甚至把饭桌上大家都很熟的显松的事情也搬出来当成话题。
感觉到他的努力，晴川有时会挤出一个公式化的笑容，会配合他的话题随便聊上几句，王爸爸也会给儿子面子地附和一下话题，倒是王妈妈始终保持着意兴阑珊的样子。
当草堂北路的这顿尴尬的晚饭还在进行时，另一端的高攀路某个套一里，晓婷正在喝下她的第N杯红酒，此刻她和夏晨两人都有些微薰，餐桌下他的一只赤脚正悄然摩挲着她的小腿。
是只有经常运动的年轻男孩才会保有的那种光滑、而又富有弹性的触感，晓婷斜眼望他：「现在的男孩子怎么都这么会勾引人，你都用这招唬了多少女孩子了？」
「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？你以为是谁都可以来我家的？」夏晨失笑，一脸兴味地看向她。
他柔滑的脚心向上撩动，用脚趾轻轻夹动着她的小腿，晓婷侧过头去看他，她的长发披落直下，而夏晨顺势将脸凑近到她眼前，男性沐浴液的香气就这样径直拂面而来。
「像这样不好吗？」他扬了扬下巴，「工作已经足够辛苦了，人总要有个念想，有这么个男人陪在身边，年轻、爱运动、精力还很旺盛，你可以对他做任何想做的事……」
「做任何想做的事？」晓婷搁下手中的高脚玻璃杯，信手捏住他的下颔，「你知不知道对一个35岁的女人来说，这句话意味着什么？」
当彼此目光相撞的一刹那，夏晨的脸直接碰了上来，晓婷霍然闭上了眼睛。他的嘴唇好柔软……年轻男孩的嘴唇，有着棉花糖一样柔软的触感，然后夏晨张开双手，抱住了晓婷。
那是非常有力的一个拥抱，晓婷被他紧紧地拥在怀里，他抱得晓婷很痛，但这种痛楚是如此生动而鲜活，就仿佛是年轻男孩特有的激情一般，把晓婷的压力和焦虑都辗得粉碎。
起码在这一刻。
「我喜欢你，婷姐。从进入公司看见你的那一刻开始。」夏晨的声音很轻，迎着灯光，本就白皙的皮肤显得更通透了，这个年纪又喜欢运动的男孩，连脸颊都是紧致的。
和她这种35岁、不得不靠保养与岁月对战的女人完全不同。
和夏晨进行这种隐秘的约会时，晓婷从来就没嫌弃过来他的家。为什么不呢？力争上游的年轻男孩，家里的每个布置、每份空间，都充满着他对世界的期待与热情。
夏晨的床不大，但刚好容得下两个人彼此交错的心情。在感受这个年轻男孩的热情、还有那似乎消耗不尽的精力时，晓婷并没有针对他的告白作出任何回应。
这份隐秘的职场交往，隔着十一岁的年龄差距，存在着副总经理与普通客户经理的职位分野，或者……还有职场话语权的界限分明，对晓婷来说，这本是一份无法摊在日光之下的关系。
所以她从来就不会对夏晨说任何她觉得有可能让夏晨产生误解的话。
当晓婷的面颊拂过夏晨光滑柔嫩的脸庞时，成都夜空的星光淡淡挥洒而下，人间烟火气息浓郁的这座城市，在草堂北路的另一端，晴川正好从王浩父母家的住宅楼里走了出来。
从进电梯后她的脸色就急转直下，一直拼命维持的演技，随着进入电梯终于破功，王浩不知所以地观摩着她的脸色，那家伙本就不是藏得住心事的个性，但不管怎么问，晴川始终不答。
「你这是到底在干嘛？有什么话林晴川你就直说！这样闷不吭声的不是存心把人急坏吗？」王浩被她弄得有些着急，「是不是我妈和你说了什么？」
第6章《交错的心意》
「……」想说出来。心里真的好想一骨脑地将今晚的忍耐与愤懑全部倾泻而出。晴川瞪着王浩，然而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，她还不至于气昏头到要去挑战他与母亲感情的程度。
于是她加快脚步想要逃离这让人不快的地方，可是王浩更快地追了上来，从身后一把扯住她的手腕，晴川拼尽全力试图挣脱，可她又怎么会是身强力壮的王浩对手？
王浩的手牢牢钳住她的手腕，晴川咬着嘴唇用另一只手去推他，王浩被推了个趔趄，就算这样他还是顽固地不肯松手，晴川没有办法只好拿手中的包去砸他。
一下、两下、三下……晴川手中的包如雨点般持续砸向王浩身上，他任由晴川发泄了一会，大概认为晴川气消了些，于是他试探地松开手，晴川才离开他的控制范围，就下意识地转身就跑，王浩意识到事态严重，很快就又追上她，并一举冲到她面前封住了去路。
「发生什么事了，晴川你得先告诉我，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发生什么事了？」王浩焦急地问，「是不是我妈在厨房那会和你说了什么？」
晴川摇了摇头。她的眼神原本应该恼火、应该愤怒，但此刻王浩从她眼里看到的却只有空洞，这股深不见底的空洞让王浩看得心里发虚，然后他听见晴川说了一句话。
「绝交吧。不要再当什么朋友了。」晴川淡淡地说。
王浩像被巨大的木桩迎面重重撞击了一下，整个人都顿时僵住了，晴川忍住担心就是没去看他，逃一样地从王浩身边快步离开，一步、两步、三步……晴川努力克制自己不去回头。
不可以回头。她的耳畔响起王妈妈的话：「王浩那样的男孩，就该找个小他几岁的、最好有份稳妥工作的女孩子，晴川，你不觉得吗？」
是的，是呢，是这样的。两个人过度亲密的话，确实是容易让周边的人误会，像自己这样失败的女人，再继续赖在王浩身边纠缠不清的话，只会阻止了他真正的桃花缘而已。
晴川脑海一片混乱，这时她听见身后有拼命奔跑的声音传了过来。那奔跑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近，接着她听到了王浩用尽全力的一声嘶吼：「林明川！」
那真的是相当具有爆发力的吼声，就这么短短的三个字，王浩却吼得声音都几近嘶哑。
明川于心不忍地停下脚步，当她转过身子时，奔跑得太猛烈而一时收不住脚步的王浩，居然撞上了她的身体，明川只觉得整个人剧烈地震动了一下，就完全不听使唤地向地面倒去。
然而王浩本能地扑过来抱住了她。晴川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，整个人就已经被王浩紧紧抱在怀里，然后又是让人恍神的一震，她听见王浩下意识地叫了一声：「痛！」
怎么了？到底怎么回事？逐渐清醒以后，晴川察觉到自己置身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，王浩竟用身体护住了她，竟本能地充当了她的护垫，这一跤摔得厉害，但由于王浩的保护，晴川摔得并不严重，但疼楚随即在身体各处蔓延。
被保护后还摔得这样疼痛，晴川不用想，也可以判断出王浩现在的痛感一定比她更甚。
无论如何，两个人同时倒地的场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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