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原书】《加勒士的帕西瓦尔》散文体译本（Ⅰ）

《加勒士的帕西瓦尔爵士（Sir Percyvell of Galles）》是帕西瓦尔传说的一个中世纪英语诗体版本，大概产生于十四世纪早期；它是唯一一篇以帕西瓦尔为中心人物的英语叙事诗，也是帕西瓦尔传说各大版本当中唯一一个不涉及圣杯探索、也不以高文的历险作为第二叙事线索的版本。
原诗为尾韵体，韵律规则颇为独特：每一大段分为四小段；每小段中，前三句用一韵、四个第四句另用一韵；小段与小段之间换韵。两个大段之间，上一个大段的最后一句与下一个大段的第一句语义复沓，上一个大段的最后一句的尾韵（即每小段第四句用韵），同时也是下一个大段中第一句的尾韵（即第一个小段前三句的用韵）。
目前，最广为流传的是玛丽·布罗斯韦尔（Mary Flowers Braswell）在1995年出版的中古英语辑本，其中还原了原诗的韵律；但译者在翻译为中文时，主要依靠的则是理查德·司各特-鲁滨逊（Richard Scott-Robinson）依照前者译成的现代英译本。翻译时我仿照把古典诗歌译为散文体的文本，把段落对应的分行标在段落之前，并且参考了原文含义补充了现代英译者的一些不足之处。
标题中的加勒士是威尔士的法语称谓，后者是帕西瓦尔在文学作品中的传统籍贯；由于诗歌为英语，故按照英语发音译出尾音“s”。

1-4 诸位，来听听一位英雄的故事：此人俊秀英武，在战场上所向无前。他的名字是帕西瓦尔（Percyvell）；他在荒野中成长，渴饮井泉，却无损于他长成仪表堂堂！

5-16 帕西瓦尔的父亲乃是一位出类拔萃的骑士，在亚瑟王的宫廷当中颇负盛名，千真万确、比其余诸骑士都更受人爱戴。他惯骑骏马、能握矛枪，于是亚瑟王把御妹阿奇芙洛尔（Acheflour^[1]）赐婚于他、与他相伴终老，又授封他以食邑以表彰他的功勋。这位骑士的名字便是帕西瓦尔。

17-80 于是，亚瑟王封赏帕西瓦尔以土地与财富，以及与自己家族联姻的荣誉。婚礼结束后，便是一场盛况非凡的比武大会。帕西瓦尔大展身手、赢得盛誉：他打败了红骑士与黑骑士；在所有与自己握盾持枪相战的对手中，他都以勇武捍卫了自己的名声。那日，阿奇芙洛尔从城垣上，眺望着自己的丈夫在场上折断了六十根矛枪。那位红骑士奄奄一息地躺倒在比武场上，被对手的长枪刺击得昏厥过去；在场诸人，皆震惊于帕西瓦尔如何能抵挡住他那许多有力的击打。从此，再也无人胆敢在比武场上与帕西瓦尔交手；帕西瓦尔爵士于是赢得了比武锦标，而他妻子对此的喜悦，则殊不在他本人之下。

81-128 阿奇芙洛尔固是喜气洋洋，但红骑士便不尽然了；他疗养着自己受伤的臂膀，起誓一旦痊愈便要为这场败北雪耻。但他眼下还看不出有什么为此心急的必要，于是两位对头之间，便暂且勉力维持着相安无事。不久，阿奇芙洛尔喜得贵子，为他起了与父亲相同的名字、也叫做帕西瓦尔。帕西瓦尔爵士举办了一场喜宴、以庆贺爱子生辰，此后自不待言，自然又是一场比武盛会。他宣称，来宾皆可向自己发起挑战、他将无不应承，并大力邀约领地上所有闻名武士参加。那位红骑士听闻这则讯息，自然欢欣鼓舞。

129-160 或许帕西瓦尔爵士应当叹道：“非我之罪，实兵之罪！^[2]”因为这次较量他便倒在了红骑士的手上。这位红骑士，毋应讳言、自是痛快万分，洋洋得意地离开了比武场；当他乘马而去时，更无一人胆敢向他挑战，因他已害了亚瑟王领土上最优秀的骑士的性命。

161-176 于是，帕西瓦尔爵士就此命丧刀剑之下；而阿奇芙洛尔则起誓，她决不再栖居于尚有比武赛事可得举行的所在，于是将她的幼子带到林中安身、与世隔绝。此处，他目光所及皆是繁枝茂叶，双足所踏皆是林间草甸，而可堪为友的，则只有山中的走兽。

177-196 帕西瓦尔的母亲如是将他带到远离教化之地、山林走兽之间，所随身的财产，惟有一名女仆，与一群用以提供奶食的山羊；在她亡夫的财产当中，她只拣选了一柄短小的标枪、供爱子年岁增长后使用，却将其余一切都弃诸不顾。等到帕西瓦尔能下地行走，她便将这柄矛枪送了给他。

197-200 “母亲，这是什么？”他问，“您给我这根棍子做什么用呢？

201-228 “孩子，”她答道，“这是一柄标枪。我是在林子里发现的。”孩子对这个新玩具爱不释手，用它猎杀了许多飞禽走兽。他手握标枪，逡巡在林间叶底树上，身手敏捷地向地面上的兽类投下矛枪；于是无须他母亲开言相索，鸟类与鹿便来到母子餐桌之上。他如是学会了投掷矛枪之术，很快便再无走兽能从他手底下逃脱。

229-240 如是十五个冬日来了又去，除去亘古林间的路径，再无其他指示可计算年月。于是有一日阿奇芙洛尔对他说：“孩子，你当向神的儿子祈祷，以求他让你成长为正人君子、得享天年。”

241-244“母亲”，孩子答道，“您说的‘神’是什么人？”

245-248 “他是天上的主宰，”她道，“在六天之间创造了这个世界。”

249-276 “基督保佑，”孩子说，“我要虔心祈祷，好尽快能见到他的尊颜。”于是他离开母亲与她的羊群，去寻觅伟大的神的踪迹。当他走过森林间那古老的空地，恰遇见三位亚瑟王的骑士在一条小径上骑行：头一个是尤文（Ewayne）爵士，紧跟着是高文（Gawayne），第三个则是凯伊（Kay）。这三人都是他的亲族，身披着华贵的衣裳。而少年则只穿一领山羊皮，一顶破旧的风帽遮住半个脑袋；他看向这三人，好像一个头脑简单的痴儿一般。

277-280 这三人都身穿绿色的华服，于是帕西瓦尔心生确信，认为他们必是母亲口中的天神无疑——或可说，至少其中一位必是如此。

281-284于是他开口问道：“你们谁才是我母亲告诉我的，那位创造世界的神？”

285-288 “孩子，”高文答道，“这样伟大的名号，我们当中没有一人能担当得起。”

289-296 “那么我就要把你们都杀了，除非你们告诉我你们的名字，”少年帕西瓦尔道，“既然你们不是神的话。”

297-304 “那我们要告诉说，是谁取了我们的性命？”凯伊爵士尖刻地开言。那少年对此气愤不过，若不是高文将两人分开、当场便要对三位骑士动手。

305-312 “您的词锋总是这么伤人，”他对凯伊爵士说，“若是您乐意，我想更友好地同这个少年打交道——好孩子，”他转向少年，“我们是亚瑟王的骑士，他端坐山巅、等候我们赶赴。”

313-316 “亚瑟王能让我也变成一名骑士么？”穿着山羊皮的少年如此问道。

317-320 “我不能保证，”高文爵士答道，“但你最好是自己觐见亚瑟王，让他来告诉你答案。”

321-348 等到帕西瓦尔折返，便来到一片野马栖居的林间空地。“这些就是那些骑士骑的兽类，”他如此自言自语，“让我抓住最大的一头，骑她回家，好让母亲告诉我她到底是个什么。”于是，他捕获住最高大的一匹野马，喊道：“明天我就骑着你去见国王！”他一跃而起，光着脊梁把她赶回家中。

349-368 阿奇芙洛尔一生中哀伤之甚，莫过于那日她眼见爱儿骑着马向她走来。如此这般，皆因她意识到少年委实天性难违。“噢，”她呼喊道，“我要承受多少悲痛？你是为什么要把这匹马儿带回来？”而少年却兴高采烈，只留心到母亲给了这只动物名字，却对其他一无介怀。

369-384 于是他从此按照母亲所说，把自己的坐骑叫做“马儿”，并认为天底下的马都叫这个名字。“母亲啊，”他说，“我走到那边一座山丘，在那里看到三个身穿绿衣的骑士。我还答应他们，要去觐见他们的王，好问他我是否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。要是不能，我说我会要了他的命——而且说到做到。”

385-404 阿奇芙洛尔心烦意乱地道：“既然你被说服了要送掉自己的性命，那就尽管上路好了！”她并且道：“你若是远走他乡，就要遵守我的教训：明日是圣诞节，要是你想当上骑士，那么无论身处厅堂之中、还是与他人私会，都要彬彬有礼、心平气和；向骑士致问候时，应当除下自己的兜帽。”

405-408 “母亲大人，”帕西瓦尔答道，“但我不知道骑士是什么样，请告诉我听吧。”

409-412 他的母亲于是拿出几件貂裘华服道：“若是你在他们的兜帽上看到了这些名贵的毛皮，你就看到骑士们了。”

413-416 “好啊，”他喊道，“我要是看到有谁穿戴这些毛皮，我就照您说的做。”

417-432 那天，帕西瓦尔整晚睡在母亲身旁，而第二天一早，就骑着自己的牝马出发了：他不备辔头，只用一条柳枝作马缰来驱赶她。他的母亲给了他一枚戒指，好作为他返乡的记认：“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。”她道。于是少年提起标枪、握住戒指，跃上马背，骑着马出发了。

433-444 骑行不久，他途径一座大厅。于是他自言自语道：“不论遇上什么，我都得进去看看。”于是他骑马入内，只见一面大桌上摆好了一桌佳肴，壁炉内点着熊熊火焰，旁边则是一个装满谷物的马槽。于是他把自己的马牵到马槽边上，拴好缰绳。

445-464 “母亲要我表现得谦逊有礼，”他想，“那么，我只能喂马儿这里一半的饲料。”于是他把咕唔分成两等份，给自己的牝马其中一份。接下来，他走到桌边，拿起一条面包与一壶酒，又把这些食物对半平分，留下一半给旁人。他尽力表现得谦逊守礼节。

465-480 饱餐后，他走入内闱，想要看看有什么奇异的景象。于是，他在其中发现了数不胜数的锦绣绸缎，而一位仕女则沉睡在其间。“我们要交换礼物与诺言。”他这样想道，吻了那位美丽年轻的少女一口，从她指尖取下一枚戒指，和自己的戒指相交换，才回到自己的牝马身边，拿起标枪、纵身跃到她的背上继续朝前赶去。

481-488 于是帕西瓦尔继续前行，以寻求历险、成为骑士。不多时，他来到亚瑟王端坐之处，而王者此时正在进自己筵席的第一道餐。

489-496 少年撇开门卫内侍不顾，径直骑行进入大厅来到王的身前。他离王如此之近，坐骑的嘴唇摩挲着王的额头。

497-500 国王不由吃了一惊，才伸手将马嘴推开。

501-512“俊美高贵的孩子，”他说，“站到我身边来，告诉我你的出身来历，和到这里来的缘由。”帕西瓦尔回答道：“我是我母亲的儿子，到这里来寻找蒙福的亚瑟。昨天我看到了三位骑士；在我还坐在马背上、你吃下一口饭菜之前，我要你将我也封为当中一员！”

513-528 [此时，国王的侍杯者高文爵士道：“这孩子可没说谎！我就是那三个骑士之一。孩子，祝福你；这位就是亚瑟王，他能封人为骑士。”帕西瓦尔回答道：“若这真是亚瑟王，就请他封我为骑士！”他紧接着以神的名义发誓，“否则我就要他的命！”^[3]]

529-538 在场诸人无论老少，都讶异于王竟然让一个少年如此在他陛前大放厥词，坐骑还紧挨着自己脸颊。国王抬头看着少年，忽然间便涕泗长流。

539-568 “啊！”他喊道，“你让我想起了我的旧时相交！若是你身穿锦绣，”他道，“看起来就很像一位在世时让我深爱的骑士。现在，我依然常常萦怀于他；十五年前，有一位凶恶的骑士夺走了他的性命，而我现在还没找到机会让这个恶棍自食苦果。那人是一位武艺非凡的战士，若非帕西瓦尔爵士的儿子，没有人能单打独斗击败他——我们要是知道这个男孩此时在何方，该有多好！”

569-572 这少年却有些不耐烦，因为他对自己的父亲一无所知。

573-592 “大人，闭嘴！”他说，“我对这些事不在乎，不想在这儿等着你说完。”国王向少年保证，若是下马和自己共同进餐，便封他为骑士。他看着少年的模样，从他的面庞与体格，看出他正是帕西瓦尔爵士的儿子，不禁想到自己的妹妹如何隐居林中，把他养大成人。

593-624 他温和地与少年交谈；此时，他已下马把坐骑交给旁人照看，走到了桌子旁。然而，没等他开动，那位红骑士骑着一匹红马，穿着色如鲜血欲滴的衣袍走进了大厅。他一路穿过门卫与内侍之间，高声称国王与他的骑士都是胆小怯懦之徒。他抓起一只放在亚瑟王面前的金杯——其中装满美酒——而后一饮而尽，然后带着这只金杯走出厅堂；王廷中诸位骑士，没有一人敢对他加以阻拦。

625-640 “神啊，”国王悲痛地叫喊道，“难道竟没有一个人，能助我抵抗这凶神恶煞？五年以来，他都是这样夺走我的杯子、对我加以侮辱，在我来得及向他挑战前，便又消失无踪。”

641-644 “以神的名义，”帕西瓦尔道，“若您能封我为骑士，我就把他砍翻，把您的杯子夺回来！”

645-648 “我乃真命天子，”亚瑟王回答道，“立马便能封你为骑士。”

649-656 亚瑟王站起身来，到内廷当中去取要用的甲胄武备；但他尚未来得及折返，少年帕西瓦尔便只穿着他的山羊皮，急行赶去追赶那名红骑士了。